豆汁與石膏的相遇,是豆腐誕生的奇緣。在兩千多年前,淮南王劉安怎么也不會想到,自己無心插柳竟成了豆腐的祖宗。純白粹美、鮮嫩滑爽的豆腐,在給世人帶來口福的同時,也讓江西婺源農(nóng)耕文化的枝頭綻放出一朵奇葩——江灣豆腐架。
江灣古稱“云灣”,既是古徽州婺源縣與休寧縣接壤的一個重鎮(zhèn),亦是古時婺源到徽州府的水運終點,商賈云集,繁榮異常?;蛟S是江灣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商業(yè)氛圍,讓豆腐作坊遍布街衢碼頭,街頭巷尾經(jīng)年飄逸著豆?jié){的清香。豆子是農(nóng)家在田地里栽種的,要經(jīng)過春播秋收,由豆子轉(zhuǎn)化成豆腐,必須經(jīng)過磨、釀、濾、淀、榨等工序才能盛裝出場,個中的期盼與喜悅,只有農(nóng)人才能體味與領(lǐng)悟。農(nóng)人是坦誠而樸實的,即便內(nèi)心的祈愿與憧憬想藏都藏不住。于是,作為生產(chǎn)工具的豆腐架成了農(nóng)人耕作之余自娛自樂的道具。一個稚童或坐或立于豆腐架上,兩位家長一前一后抬著晃悠前行,是江灣豆腐架在宋之前最早的雛形。后來,經(jīng)過民俗文化的浸染與民間的傳承,江灣豆腐架實現(xiàn)了從個體到集體的過渡,逐步形成了祈愿“五谷豐登”的主題,傳遞著農(nóng)耕文化的意象。翻開江灣豆腐架歷史的扉頁,我讀出了江灣先人對土地的敬畏、自然的尊崇,還有質(zhì)樸的想象。
與粗糲的石磨相比,豆腐架平整,有著木質(zhì)光澤。長2米,寬0.8米,高1米的架身,就是榨豆腐的榨床,結(jié)構(gòu)簡單,線條流暢。這是江灣豆腐架的骨骼部分,其靈與肉是農(nóng)耕文化的意象——序時裝扮的五谷與菜蔬瓜果,農(nóng)事氣象,還有經(jīng)典戲文的演繹。一臺臺沉甸甸金黃的谷穗麥穗之中,一對稚童演繹《種麥》,儼如稻花香里的一段童話;一臺臺青莖綠葉瓜果飄香之中,一對稚童演繹《小放?!?,仿佛是一段田園牧歌……江灣的先人從民俗文化的源頭一路走來,給豆腐架賦予了一個質(zhì)樸的散發(fā)著田園氣息的形體,融合了當?shù)氐奈拿}與風情。
江灣碼頭雖然只遺存著往昔的影子,但一脈梨園河依然在不息流淌,逶迤的后龍山,深長的老巷還藏著謎一樣的故事。古樸神奇的江灣古鎮(zhèn),游人比肩接踵,我也混跡其中,試圖更多地觸探到江灣豆腐架在歷史上的一些細節(jié)。然而,江灣豆腐架不是常設的展演項目,只在節(jié)慶之日豐收之時,才有機緣。我只好循著豆?jié){的清香,走進豆腐作坊,想作一次跨越時空的抵達。作坊里磨漿機、漿桶、豆腐架、鍋灶依次排列,已不見了石磨的蹤影。雖然磨漿部分由現(xiàn)代生產(chǎn)工具帶來了便捷,但制作工序依然保持手工操作。鍋中豆?jié){起沸,漿桶里豆香彌漫,豆腐架上豆腐列陣,坊間充盈著民間傳統(tǒng)的氣息。聞著豆?jié){的清香,看到豆?jié){至豆腐在豆腐架上瞬間的轉(zhuǎn)化,便有了一種親切與感知。有關(guān)豆腐的文字我讀過許多,印象最深的還是元代鄭允端的《豆腐》?!胺N豆南山下,霜風老莢鮮。磨礱流玉乳,蒸煮結(jié)清泉。色比土酥凈,香逾石髓堅。味之有余美,五食勿與傳?!?鄭允端不僅是位詩人,還是位美食家,他惜墨如金,在 《豆腐》一詩中僅用四十字,既涵蓋了豆腐原料、制作過程,又贊美了豆腐的色、香、味、美,讀后令人生津。像粹美的豆腐,食之才知滑爽鮮嫩,干凈到位的文字,用心讀過,才會品咂回味。我的目光無法透過時間豎起的簾幔,卻依然從豆腐坊一家人忙中有序、其樂融融的情境中,解讀到了江灣豆腐架初始的細節(jié)。
我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,對粟、豆 、麻、麥、稻有著種種溫暖的記憶。夏收之前,當我再次走進江灣探訪豆腐架,看到江灣人視五谷為吉祥祝福之寶時,仿佛聽到了江灣人對土地對先人對生活真情的告白。江灣人在展演豆腐架前,人人沐浴更衣,長幼有序,各有分工:長者祠中焚香敬天地、祭祖先;青年梨園河邊用植物裝扮豆腐架;稚童則爭著上架扮演角色,沒有角色的也不閑著,牽瓜藤遞谷穗當下手。無論長幼,虔誠之至,讓人感動。展演開始,鑼鼓喧天,鞭炮起伏,沿街走巷,浩浩蕩蕩,蔚為壯觀。
我起先有所不解,江灣豆腐架作為一種流動舞臺造型藝術(shù),既無唱腔又無說辭,靠什么傳承千年?當我自始至終看過展演之后,釋解的答案只有一個:江灣豆腐架是江灣獨有的,延續(xù)著古鎮(zhèn)物質(zhì)與文化的雙重成分,以及江灣人心中對自然和諧葆有的美好。